“這才看見一位新娘就已經這麽激動了嗎？”聞語清冷又帶著點甜味的聲音，從直播畫面之外傳來，隱隱吊起大家的期待：“今晚，我會和十幾位穿著紅嫁衣的新娘一起，陪大家沈浸式體驗古代閨閣小姐的——大喜之日。”

隨著“大喜之日”幾字落下，直播畫面也微微晃動了一下，然而不管是觀眾還是聞語，都沒有把這當回事。

只有樓下，正戴著藍牙耳機觀看直播的符原註意到了，因為，就在剛剛聞語說完“大喜之日”這幾個字後，一樓擺放著的那些模特，好像變了，但到底是哪裏變了，他也說不出來。

不過，從警十幾年積累的直覺和經驗，讓符原一瞬間警惕起來，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確定了，這棟別墅，內含玄機。

此刻，他的手機屏幕仍在播放著聞語直播的畫面。

在手機屏幕中，聞語還真就把手機對著穿嫁衣的模特，認認真真給觀眾科普起了古代嫁衣式樣，以及古代女子出嫁儀式。介紹一通後，又開始介紹梳妝臺前的各類古代化妝工具。

【主播，你是賣房的，不是做歷史科普的，真不需要介紹的這麽詳細。】

【我大晚上來是要聽鬼片的，不是來學古代大小姐是怎麽結婚的。】

【樓上的不愛聽別聽啊，我覺得這介紹挺好的。】

【是啊，這嫁衣樣式很精致，比今年的開年古裝劇裏的嫁衣都要精致，上面的紋樣也全都是用線繡出來的。】

【我是學歷史的，梳妝臺上的那些東西真的很還原，而且這個模特的坐姿也很講究，這是新娘出嫁前‘開臉’的坐姿。】

“還有人知道‘開臉’啊……”

符原戴著的藍牙耳機裏再次響起聞語的聲音，她直接略過前面抱怨的評論聞語，摘出了最後一條評論回覆著，清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幽幽嘆息：“我以為不會有人記得……”

“左彈一線生貴子，右彈一線產嬌男，一邊三線彈得穩，小姐胎胎產麒麟。眉毛扯得彎月樣，狀元榜眼探花郎……”（1）

手機屏幕之外的聞語輕輕念著歌謠，清冷的聲音如寒月下的一捧細泉，泠泠淌過，給歡喜唱詞浸染上了一層悲戚。

【主播今晚情緒到位了】

【我聽著咋有點悲傷呢】

【在中式恐怖裏，嫁衣、新娘、婚禮本來就是最恐怖的存在！】

【主播撞鬼了嗎？】

【主播今晚終於決定撞個鬼嗎？】

“上敬天地父母，中祝夫妻和順，下彈子孫滿堂……”（2）

聞語似乎沒有看到評論，依然冷幽幽念著唱詞，符原聽的眉頭漸漸皺在一起。

這聲音不對勁。

他天天都在和各類狡猾的犯人打交道，別人隨口一句話，他都能從裏面聽出許多東西。此刻落在他耳裏聞語的聲音，明顯不對勁，聞語那個大白嗓，怎麽會唱出這麽幽怨的曲子，她也不能有這麽哀怨的情緒。

符原摘下耳機，擡起頭，銳利的目光順著木質樓梯落在三樓欄桿上。欄桿後方就是書房，此刻聞語就在那處書房裏。他在一樓掃視一圈後，便放輕動作，向三樓走去。

符原的身影剛沒過二樓轉角，別墅外忽然傳來“嗖”的一聲巨響，接著，樓梯轉角的雕花窗戶裏便映出雪白的流光，是煙花，附近有人在放煙花！然而煙花只在空中綻放了不到兩秒，很快，燃燒殆盡的火光在空中簌簌而落，砸在地上，響起一連串劈裏啪啦的聲音。

昏暗中的煙花有著絕對吸引力，連符原都忍不住多瞧了幾眼。就在他分神的時候，一樓，別墅唯一入口的大門，悄然打開了一個縫隙，一個高大的人影溜了進來很快藏進陰影裏，然後，“碰”輕輕一聲，碰上了大門，唯一發出來的那點聲響，也被爆裂煙花給掩蓋住了。

很快，窗格外的火光和聲音都消失不見，只剩下空氣中滯留的那些硫磺味道，別墅裏又歸於平靜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似的。

符原楞楞的看著窗外，總覺得這煙花來得突兀，不，自從聞語開始直播後，這個別墅就處處透著古怪，但是他也看不透，符原收回目光繼續往三樓走去。

而書房中的聞語也被這聲煙花給驚著了，驀然回神，看見自己手裏，竟然拿著梳妝臺上用來給新娘“開臉”的細線，這線正對著紅衣模特微微仰著的臉，只是那張臉被紅蓋頭蓋住，看不清任何表情。而正在直播的手機，還在對著那個嫁衣模特。

【主播今晚有點不對勁】

【主播剛剛唱得好有韻味兒，再來一段】

【主播改當唱歌主播吧】

【主播唱得好喪葬風（褒義）】

聞語看著評論，有些失神，奇怪，自己剛剛為什麽會唱歌？她不是個音樂白癡嗎？而且，剛剛自己唱得曲子自己都沒聽過！

她放下手裏的細線，摸向自己的唇，剛剛淒婉的聲音真的是從這張嘴裏冒出來的嗎？

失控了……她剛剛好像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……不知道何時拿起的細線，也不知為何會從自己的嘴裏冒出曲子來……

聞語擡眼又看了看四周，眼裏的重影更多了，坐著的模特，花房裏懸掛的血紅嫁衣，都有重影！

那些影子一層疊一層，一層疊一層，擠擠攘攘，好像要沖過來一樣。

忽然，她的指尖一涼，聞語趕緊低頭看去，那個坐著的紅衣模特不知何時，竟然掀掉了蓋頭，那張像石膏一樣蒼白的臉，伸向了自己的指尖，自己指尖的涼意便是來源於這張無目，無唇，無眉，無鼻的臉。

眼前的一幕，讓聞語心裏一顫，腦海裏那根□□的唯物主義之線似乎崩斷了，她迅速縮回手指，大腦一片空白……

【主播要現場給模特化新娘妝嗎？】

【徒手畫五官？】

【主播今晚是想把所有才藝都展示一遍嗎？】

【主播你是不是忘記了，你正在介紹兇宅呀？】

手機屏幕下面的評論飛快在聞語眼前劃過，全身短路，大腦宕機的聞語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：

手機攝像頭還對著嫁衣模特啊，觀眾看見模特動了，為什麽沒有恐慌？

【主播今晚怪怪的，不會真的見鬼了吧】

【說好了見鬼要給我們一起分享的，別自己藏著掖著啊】

【主播，今晚的小別墅你還沒介紹呢，是不是看低我們買不起？狗頭.JPG】

【話說，這不是兇宅嗎？這裏發生過什麽命案啊？】

評論還在飛速刷著，聞語看了看模特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她懂了，剛剛模特沒有動，是自己無意識的動了……

有人……不……有東西，剛剛控制了她的身體！

是什麽？真的是鬼嗎？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鬼嗎？！

這裏發生的一切，已經超越了聞語的認知，極度的緊張讓她全身血液飛速流動，心臟也拼命的收縮擠壓，不一會兒，一層冷汗便浸濕了聞語的後背。

“去找符原！”這個時候聞語腦海中只有這一個想法，符原是個警察，如果真有鬼的話，那警察的一身錚錚煞氣，絕對能克鬼。

想到這一點，聞語馬上動身，然而，她發現自己好像又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，她動不了了！

“黛眉開嬌橫遠岫，綠鬢淳濃染春煙”（3）

“媚眼隨羞合，丹唇逐笑分”（4）

一段一段的曲調又從她的嘴裏冒出來，唱詞依舊歡喜，曲調依然悲戚。

她為什麽會不自覺的唱歌啊！

一陣強烈的驚恐過後，聞語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，理智才是逃脫困境的唯一方案！

然而真當她冷靜下來後，她發現：

這歌唱得好像還挺好聽，音準什麽的都不錯，也富有感情，而且唱詞好文雅，天哪，這是用她的喉嚨可以唱出的曲子嗎？

聞·音樂白癡·語被詭異的東西控制身體開始唱歌後，在滿心驚恐中，竟然還生出了一絲絲的驚喜。

原來我的嗓音條件這麽好的……

然後，她的手，也在一聲聲悲戚的曲調下，拿起螺黛，拈起口脂，對著那張無目無唇無眉無鼻的臉，開始化妝。

她的手在控制下，舞動得飛快，不一會便繪出一雙遠山眉，讓死氣沈沈的石膏模特臉瞬間多了幾分古韻。

直播間觀眾全程圍觀畫眉過程，雖然有很多人罵聞語不務正業，但也有更多人誇聞語的一雙巧手。

而聞語看見這雙眉毛，心裏一跳，暗戳戳的想，不會等她畫完五官後，模特就真的活了吧……

可是她現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啊！

此刻，符原已經來到書房外面，他透過手機屏幕，看到聞語正在給模特畫眉，後面那段唱詞他也聽了，雖然那曲子的聲音是聞語的，但是曲子裏的悲哀痛苦絕對不屬於聞語。

還有，聞語在模特臉上畫出的遠山眉，雖然是古人妝容樣式，可是那眉頭趨勢，活脫脫就是怨婦臉上眉毛的走勢。

聞語她在搞什麽？

符原的手握著書房木門的把手，輕輕扭動，想稍微打開一個縫隙，瞧一瞧聞語是不是遇到什麽問題了。

忽然，手機裏的畫面一轉，符原發現，聞語的手機突然對著書房的木門拍攝起來，出現在手機鏡頭裏的，還有聞語的半個身子。

符原看著手機屏幕裏緊緊閉著的書房門和聞語的身影，他也不敢再開門了，他要是把門打開了，手機就會直接把他拍下來。到時候，警局、兇爻的人都會知道自己也來兇宅，恐怕會有些麻煩。而且書房裏就聞語一個人，沒有什麽危險。

想到這裏，符原又松開手，書房的門沒有被打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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